强迫之辞

时间与空间总是互相纠缠,呈现出一种我们不曾预料得到的氤氲氛围。而这一点,在来到这座岑寂肆虐而地域广阔的城市之后,我才日渐发觉。在海拔更高的昆明,阳光总是恶狠狠地照着,把每个角落都映射得恍如白昼。而抬头的时候,可以看见光晕投射在眼镜镜片上,带着美好而诱惑的色泽,像融化在咖啡里的稀奶油,有着不肯妥协和融入的坚硬质地。而在我的故乡,那儿似乎才刚刚被温暖打开沉寂了很久了肃杀僵局,太阳和北风不断纠结,在新年过后的几个月不断带来流岚和风雨。萍乡——这座位于江西中西部的一座小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阳光。J说“萍乡鬼天气冷死我了”,这是我极力想去亲历的感觉。但是阳光终于莅临,莅临在萍乡的五月。这是春天伊始。

昆明是一座适宜居住的城市,却并非是一座适宜生活的城市。她离肃杀与酷热两个极端都还相距甚远,以至于时间爬过,留下的足迹并不坑洼,而是浅得能轻易被感官忽略。感官也是能够体验到时间的,风雨雷电,霹雳流岚都是时间的使者。而这一切,在昆明竟是如出一辙的和风与阳光,我甚至能够感到她因为空间的优越,而生发出的对时间的漠视与鄙夷。而我,庆幸自己是这座城市的过客,我并不属于这儿,我的故乡才有真正属于我的阴晴冷暖。但我的感官还是被打磨得圆滑,它们混沌着、迷茫着、浮散着,离时间很远,离消息也很远。

一座城市繁华得太快,毕竟不是一件能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混凝土掩埋的何止旧迹,更多的是日渐贫乏的内心颤动与感知。这座城市的空间与时间正在渐渐远离某种由人心产生的束缚。某一天,当我们无法从原始的感觉直觉感觉时间,感觉历史,感觉空气的动荡,感觉花开的声音,这会多么地令人无助。我们凭日历判断年月,从钟表了解时刻,由书本感怀历史,在温室体验自然的时候——假若真有这么一天,我们大概也是无法觉察的,因为这一切来得如此合情合理。这一切从遥远的未来奔赴我们这个星球,打着进步与发展的旗号渗透进来,滴水不漏,我们心甘情愿地被欺骗,忘乎所以地被愚弄。

寒假在家闷得心烦意乱的时候,便邀三五好友外出游玩。所幸的是,我们并没有在要到哪儿去玩这个问题上耽误太久,或者说迷茫太久,心虚太久。如果有一天,我不能想到萍乡这座城市还有什么好去处,那我一定会深深地为她感到遗憾,尽管她在外人眼里,如此卑微和狭小,这般逼仄与破败。最终,我们从羊狮幕、武功山、义龙洞、栗塘古戏台、傩庙中选择了羊狮幕。一行人到的时候,她已褪去了秋天的斑斓色泽,不曾体会到“宛若掉进颜料桶之中”的感觉。到达沈家大院的时候,已是下午四时。相传,原来的沈家大屋住有一户沈姓人家,在萍乡算得陶朱伊顿之富。而后,沈家为了避难,逃进了羊狮幕,在山上艰难度日。不知何时,沈家公子被山中狐仙爱上,经狐仙授以种萍术之术。没多久,满山的萍术被江西樟树药都赏识,誉为药中精品,从而走向全国。沈家因此得以重振。于是,在山上广种药材和茶叶,使之成为当时萍乡的二大特产。因并未做好过夜的准备,我们不得不转而下山,心中想的是来年暑假还要再来。遥望远处的顶峰,山中是否确有狐仙,石笋从何而来,羊狮兽世间曾有吗?而历史之中的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把疲惫清冷的身体靠在身边的一棵大树上,感到无限的安全与依靠。树枝上枯萎灰老的叶子被风卷起,飘到半空,转而又落回深不可测的涧崖——它们找到了归宿。

萍乡由一条护城河——萍水河围绕。水流缓慢地一圈一圈绕行这座城市,给其庇佑,予其祝福。寒假回家的时候,遭遇西门桥修护。这是四座城桥——东门桥、西门桥、北门桥、南门桥中的一座。公共汽车绕行的时候,透过玻璃,我看到他裸露出的钢筋,挂着块状的水泥,身下是透彻的萍水河水。突然觉得在万物静谧运行,没有丝毫声响的时候,原来还是有着某些深处的东西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而这一切,是这么的美好。我们不需要能够坚持千万年的坚固桥梁,而只是奢望一座普通却厚重的桥。他在垂暮之年,倘若能让我看见他的忧伤和脆弱、感知他的寂寞和坚忍,我会心怀感激。因为我知道,还有很多个千万年,在等着这座桥,等着这座城市,等着这座城市里居住的人。

特意挑了一张爱晚亭的明信片寄给萍乡的好友,秋日的枫叶已是轰轰烈烈地开始走向死亡,却又如此婉转而又直接地掩映着阳光。我希望他会知道,萍乡虽然不是我最喜欢的城市,但绝对是最感动我的城市。只因来日,她还会迎来酷热的夏天,飒爽的秋天,肃杀的冬天,而这一切,会是我们永远都不忍心去破坏与颠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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