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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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同样的,我并不会对涉及的男女对立的话语做出评价,尽量回忆把脑子还记得的东西记下来。
老板经常假装不经意提点我要和客人多聊天,因为客勤也非常重要,和客人多聊聊天,多碰一碰杯再询问要不要再来一杯酒,这样量就上去了。
我无法分辨这样一位客人是否想要聊天,还是仅仅想自己坐着。
老板说,你要把自己当成朋友,朋友来家里做客你要打招呼赶快让客人坐下来,不用那么礼貌。
但我不想喝酒,因为我在工作,还要结账,我很怕钱,本来在夜里工作我的脑子已经非常迟钝。——这也是老板和那个学徒对我愈发不满的原因之一吧。
周五来了一个年轻人,似乎很容易出汗,白色t恤看起来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在他走后,老板说这个人在刚上大学就来这个酒吧了,那时候还没满十八岁。
他是话很多的人。起初我以为他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因为满口都是工作学不到东西,工资一两千。老板扭头说我和他算是同行,以前也是干贸易的,于是我开始和他聊天。这才注意到他的T恤胸前是四个大字“都完蛋了”。
他说自己马上就要去英国读书了,以后去意大利定居他特别喜欢意大利,去lvmh旗下的酩悦做酒类营销。说着让我从身后的威士忌酒柜中拿出一瓶,看一看完整的公司名。
我问他会意大利语吗,他说一直想要学还没机会。我说那还有一年,想要在意大利工作意大利语肯定是很重要的。
他说没事还有几年呢。我说英国的硕士不是一年吗,在英国市场营销不太好找工作啊。他说他要上好几年学。
这才又问了他的专业,市场营销大二在读,正在找实习工作,上的是中外合办的项目。
开始说他的学校名说出来我估计都不知道,然后自己说了出来,我说我也是河南人,附近的大学还是知道的。他又开始说多花了几万块,还不用走申请就能直接去留学为什么不去,省事多了。
他说他想去意大利冲浪,很刺激。
我没记错的话,他喝了一杯干马天尼。对话快结束时我说其实每年暑假很多快消品牌都会招一些暑假实习生,联合利华、宝洁、甚至百事、优衣库,可以考虑一下这些国际品牌,写在简历上会比较好看。
这些话我本不想说,因为或许对方的眼界比我宽阔得多。但我想到我大一大二每天只想着玩,完全不知道找个大厂的暑假实习,还是说了。
我送他到电梯口,等电梯时,他说:“你的衬衫很不错。”
我很惊讶,不自主抬起手摸了一些胸前的纽扣:“是吗,我也是刚买的。”
我想说我也很喜欢他的衣服,“都完蛋了”,但电梯已经上来了。
他走进电梯里,我说:“那就祝你早日前往你梦中的意大利。“
他说谢谢。
那时还来了一个穿着绿色外套,紧身圆领黑色打底的男人,带着粗黑框眼镜。即使另一个学徒只比我多来了一个星期,但他们应该已经见过了。他们一直在聊,我听到了这个客人是做短视频的。
过了没多久又来了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学徒告诉我,我们店的客人很多都很牛逼,这个在意大利外交部工作。他在吧台入座看到了绿衣男扭头问他,他们俩是不是上次来也一起。绿衣男说他没印象。意大利男起身挪了几个座位,移到绿衣男身边。
学徒这一位应该也见过了,说,哥您最近挺忙的啊看您朋友圈。
他说是啊,刚从青岛飞回来,天天开会,好在马上就解决了。
起初我是有些怀疑的,后来他戴上耳机打电话,说起意大利语来。
学徒掏出手机主动找话题,说:”最近成都街拍拍到了政府领导出轨的事你们知道吗。“
他们说,肯定知道啊,这种事都不新鲜。又说新闻上照片都打码了。
学徒说他有没打码照片,在吃瓜群里看的,现在吃个瓜都难,他的吃瓜群马上都快封完了。
然后他们三人笑着说,你可以不相信领导但永远可以相信领导的审美。
我在吧台后面远远坐着。
忘记为什么突然扯到了女权。
这个外交部工作的人开始说,现在的小仙女谁敢惹,这一拳几十年的功力,谁能承受得住。好话说的好啊,四手难敌双拳。
意大利男说还好意大利在欧洲里算没那么政治正确的,前段时间警察冲进黑人窝里疯狂射杀,就是政府干的,其他地方哪个国家敢这么干。
他们声音很大,店里没多少客人。
然后他继续说,湖南四川的女权最多了,谁敢娶啊。现在碰到湖南四川的女的都得绕着走。还说自己曾经潜伏在小仙女群里,只要你向着他们,说说那种话,她们就真的会把你当自己人。
绿衣男说:“我很好奇,你说这种女孩以后会结婚吗,什么样的男的敢和他们结婚。”
一小阵沉默。
意大利男说:“等再过几年肯定会找那种一点脾气没有的男的,在家里话也不敢说百依百顺那种。”
学徒说:“女权闹这么凶难道就没人管管吗。”
意大利男说:“马上就要完蛋了。欲使其消亡必先使其疯狂。”
我必须要点明,这句话说得很自信,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
远远站着的我内心很难过。
还聊到了日常工作意大利男说,领导已经说了,等这个事解决给他一个月的假想去哪去哪。负责那几个国家的能没钱吗。
我当时在刷杯子,没注意他说的什么事,哪个部门。
学徒还掏出手机问能不能加绿衣男的微信,说在这里工作挺好的,来这里的客人都很厉害,跟客人聊天能学到很多东西。绿衣男加了微信,学徒说等以后有机会了大家一起找个地方吃点烧烤聊聊天聚一聚。
绿衣男说好啊好啊,意大利男说要过段时间,最近太忙了。
在我出去吧台给卡座的客人们添水时,正好碰到意大利男从卫生间出来,我们俩面对面走,他直直看向我。我随后向右拐,什么都没说。
然后想起来海底捞的服务员们,和客人打照面我也应该说你好。便在心里记下来,毕竟当时的场景是面对面四目相对,我不能假装没看到。
再次回到吧台后,老板让我送他们柿种,他们说我怎么之前没见过,我便也加入了他们的聊天。
问我多大了,现在能不能调酒,我说二十四五了,刚入行还不能上手。我说我去年大学毕业,学的法语。他们似乎隐隐约约露出一些惋惜之态。
意大利男说:“是学涉外的吗。”
“没有没有,我们学校主要学贸易和翻译。”
“怪不得刚才看你就觉得你是涉外的。”当时他的酒杯一直举在嘴边,说完这话喝了一口。
然后他还说起了法语,说了一些简单的句子,说法语也是他们的工作语言,但现在已经忘了。最后举起酒杯说,“桑忒”。
我笑了下,也说了句“桑忒”。但我没有酒杯。
我说您在外交部工作是吗,他说算不上就是个打杂的。
“在您来之前,不到半个小时吧,有个顾客刚走,他学市场营销的说以后想定居意大利,可惜你们俩没照面,说不定正好聊一聊。”
“是吗。不过意大利不可能留。”
“啊,是吗,他说先去英国读硕士,然后去意大利,他想去做酒品销售。”
“留不下,而且这几年意大利经济也不好。英国这个专业也不好留。”
“他还说想去意大利学冲浪。”
“意大利学冲浪?意大利的海很平。”
“是吗,那太可惜了,晚走一会就能向你请教请教了。”
我问他那您觉得欧洲现在那个国家发展比较好。
“比利时,瑞士和荷兰 。”
“之前不是法国和德国吗?”我问。
他回答,前几年是这样,现在这三个国家发展比较好,要是今年瑞士的GDP不注水,估计能有五六个点。然后说瑞士也有法语区。我说是的,比利时也是说法语的。
”我大三那年本来是打算去比利时的,我们学校的交换项目,结果因为疫情轮到我那一届停了。我这毕业了又开始了。“
”比利时哪个大学。“
”烈日。“
”比利时还有好几个大学都挺好的,布鲁塞尔大学,天主教鲁汶大学。法国除了巴黎,里昂三大也不错。“
有一天洗澡我想着怎么写这篇文章,想到了这段对话,觉得这似乎也是我的人生转折点,如果我去了比利时,也不会发生大三那些事,所有东西都不会急速掉头朝下。又觉得,疫情给有些人带来的伤害比我严重得多了,我何必抱怨呢。
”但是我听说北欧不是不太好留吗,有一个去荷兰的朋友今年也回来了。“
”还好吧,你去那里上学,毕业了工作个两三年就能拿永居。不过你学法语的去荷兰干嘛,比利时也不错。“
话题回到了我的外贸工作,我说离职是因为要负责非洲地区尼日利亚仓库,要熬夜倒时差,我不干。
“非洲很多地方也是说法语的吧。”意大利男问。
“是的,除了靠近欧洲的那几个地方可能说英语。非洲也是我们法语生一个就业方向,我们班好几个人毕业就去了非洲。”
“非洲那地方千万别去!对你没什么用!”意大利男说。
似乎是说到了缘分还是什么,我就说起了我在离职之后去了武汉一趟。
我印象很深刻,绿衣男非常捧场说,”哇“,趴在桌子上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想要听你说话的表情。
把我在武汉遇见的那个出家人的事讲了一遍。
他们说寺庙那地方挺好的,心能静下来。
我说:“欸,我也问了他这个问题。他说其实寺庙才是最不静的,寺庙里最多的人就是两种。一种是什么都想要,名啊利啊情啊都想要。另一种是什么都不想要,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那种。”
他们俩点了点头。说,年轻就要多出去跑跑,不一定会遇到什么人。
我说之后我就来这里了,干点自己想想干点事。
“那你打算一直干下去吗,你既然都学了法语不想出去看看吗。”意大利男说。
“嗯……我还是挺喜欢调酒师这个工作的,也算沉淀沉淀好好想一想。”
这两个客人离开都是我送到电梯口。意大利男先离开,起身时已经把耳机塞进了耳朵里,我只在电梯门关上时说了谢谢光临下次再见。
和绿衣男在等电梯时,我没话找话问他平常应酬多吗。还没回答,电梯门已经开了,他先进了电梯,手扒在电梯门缝上身子探出来说也不多,只跟自己的兄弟们喝一喝。我一下觉得自己很被尊重。
第二天周六,意大利男又来了,刚坐下还没点酒,接了个电话说有事下次再来。
周日又来了,说有没有无酒精的饮料,明天早上还要赶飞机。走的时候和老板说,下次回来会第一时间过来。
这次他没戴耳机,我问他是干什么方向的。
他说这怎么说。
我说贸易方向还是政治方向这种。
他说算是贸易方向吧。
他看向电梯门里映出的自己,拉了拉衣领说:”要是再瘦点就好了。“
我这才第一次去端详他的样貌,面部白嫩却带着浮肿。像交响乐团里的一些音乐家的宣传图——这是我在之后看剧场门票意识到的。
他又戴上了耳机,只带了一只。
他边进电梯边说,”A Presto.”
我其实听不懂,但我知道在说再见。便回,” Au revoir.”
他点了点头,没看我,目视前方,电梯门缓缓关上。
过几天又来了一个客人,他长得很像我遇到过的一些人的杂合体,而这些人的长相毫无例外都很模糊,同样的这次也没记住他的样子。他和老板很熟,言语内外工作也是做抖音的。
我在吧台里忙碌着经过他,突然听到敲桌子的声音。
我并没抬头,毕竟在吧台上大家敲敲桌子发出声音很正常。
又敲了敲。我才抬起头。
他盯着我,手里有个像玻璃试管那样的管子,里面有根棕色的圆形长条,然后又在桌子上敲了敲。
我便犹豫着开口:“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
他说:“雪茄剪。“
我才知道管里的东西是雪茄,也第一次知道雪茄要用雪茄剪。但我还不知道雪茄剪是啥,跑去问老板:”老板,那个客人需要雪茄剪。“
”那你去拿啊。“
”我不知道雪茄剪在哪。“
老板指了指,其实就在吧台上。
我递给他,然后说,抱歉我是刚来的,还不太熟悉。
他说没事看得出来。
他问我多大了,我说二十四五了。他开始带着隐藏不住的笑意。我说去年大学毕业。笑意更藏不住了。我这时还不了解这个笑是什么意思。
他问我学什么专业,然后举起杯子放到嘴边。
我说法语。
他没忍住笑,突然笑了出来,笑声在杯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之后他便开始了话匣子。
”如果一个调酒师二十五之前没有一个自己的酒吧,就白干了。很多调酒师都是十七八岁就开始出来当学徒,然后一两年业务熟悉了,干到二十四五攒点钱。当然也有本身对调酒就比较感兴趣的,像我之前遇到的一个调酒师,他上大学时候就经常自己调酒,在酒吧干了四五个月就能上手给客人调酒了。因为调酒说白了就是——“
他突然停住,来回看了看说别被我老板听到。
”调酒说白了就是勾兑。什么发明新品不就是把一堆东西勾兑在一起,好喝就说自己新创的什么什么酒,不好喝酒继续勾兑。但如果你二十五之前没有开一家自己的酒吧相当于白混了,二十五可能有点早,三十吧,最晚不超过三十。因为调酒师就是个青春饭,你要熬夜和客人喝酒,年轻的时候熬一熬,再往后就不行了。“
我点了点头,”我本身还挺喜欢调酒的,所以想来试一试吧。“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不信任。
”现在的年轻人心态很不一样,不是说不好,就是现在的年轻人多干一点活都不愿意,觉得所有的活都是给老板干的,不喜欢干的就不干,觉得什么都是老板的,不愿意深耕。但其实你学到的东西学到的经验都是自己的,无论什么行业都有值得学习的经验,而且很多经验都是相通的,这些老板都拿不走。
”当年我大学毕业,大专毕业,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当时的第一份工作是电话推销,郑州最不缺就是这个了。很多人都不情愿做这个,打电话也不热情。但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做到了业绩第一,当时让我做汇报,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我起了个名字叫“论微笑对电话推销的重要性。很多人觉得电话推销看不到脸不用微笑。但我发现你在这边笑和不笑传递出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而且在公司里最让老板喜欢的是那些有能力但上蹿下跳的人吗,不是的,是一直忠于公司忠于老板的人。很多人看不起巴结老板的人,但这怎么不算一种能力。你作为一个老板,你是提拔一个忠心耿耿跟着公司的人,还是一个有能力但可能明天就走的人。张小龙那么有才华建立了微信,为什么不去其他地方,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再发明第二个微信,腾讯也知道他不会走,每年给个几百万几千万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像阿里巴巴腾讯百度这样的大厂,过去几十万几百万一直招人,而且不计代价。为什么,他们真的需要那么多人吗,他们就是在赌这么多人里能有一个人发明了什么东西,赚的钱都比养这么多人花的钱多,他们就是在赌。过去的互联网大厂都是这样,疫情之后大家都不敢了,能活着就不错了,也不求什么进步了,才开始裁员,互联网今年才这么凉。
“我很喜欢张雪峰,你知道吧,你应该知道,考研那个。他说他每年都会买一摞书回家,即使不读放在哪也要买,因为说不定哪天,你翻开了哪本书里的哪句话你就用上了。但如果你不买这一摞书,你肯定一本都不会读,也遇不到那句话。“
我问他现在抖音的行情怎么样,因为B站前段时间很多UP主都停更了,收益不高。
他说抖音很好,因为有那么多受众,再不好市场也比B站大得多。
这时来了一个老顾客,经常来的顾客,我们叫他杰哥。下一部分再细细讲他。
他喝醉了来到酒吧,也坐在吧台上抽雪茄,和上面这位攀谈起来,我们的对话便中断了。
但很显然,他们的对话不在一个频道。
杰哥刚从泰国回来,问他出没出过国,他说没有。然后杰哥说认识他很高兴,非要把存在这里还剩一些的威士忌给他倒一杯。
他似乎不太想喝,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机,说着拒绝的话,但老板已经眼疾手快,倒出来两杯。
喝完之后,杰哥问他喜欢喝什么酒,喜不喜欢威士忌。
他说很少喝威士忌,喜欢喝修道院。
杰哥说,啊修道院,比利时是吧。
他说是。
过了会杰哥说:”比利时哪个修道院。“
他没回答,突然抬头看向我,眼神里是不置可否。我也只能笑了笑。
老板让我去厕所看看杰哥刚才是不是吐在了厕所里。我看完回来后,他已经离开了。
23点35分 2023年7月20日